最后一堂网课

“一想到下一次的课我们将在学校见面，就很激动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以这种方式给大家上课……”

4月26号，合上电脑，嘉定一中的高三学生张祯妍，结束了为期70天的线上教学复习。27号开始，她将和全上海5万多名应届考生一起，返校复课。

“开心、激动。很想念同学们，毕竟三个月没见了。老师也跟我们讲很想我们，我们也会觉得很想老师。”这样的情绪是普遍的。在确定了具体开学日期之后，张祯妍所在的班级群里，同学们就经常热聊对于回归校园的期待。

疫情之下，过去的这70天，无论是对学生、老师，还是家长，都终生难忘。

“其实还是很希望开学的，孟旭栋也很希望的应该，他说了，在学校开心。待在家里只能说还行，你说不担心，因为他一个人在房间里，我心里没底，不担心不可能。”孟旭栋是晋元中学的高三寄宿生，4月26号吃过晚饭，他就要回到学校。回校前的最后一顿饭，格外丰盛，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悉数到场。餐桌上，妈妈孟琴华不断地对儿子叮嘱打气。能否考上心仪的大学，复课后的这段时间，至关重要。

“英语的话冲120还是比较有希望，语文别再两位数了，应该上三位数是有希望的。”孟旭栋最大的问题在于偏科，150分的数学他能拿148分，但语文却经常只有两位数，然而高考看的是总分。

网课期间，偏科的情况加重了。

“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读英语或者语文，都是在做理科。”父亲在交谈中透露了担忧。想要考上理想的上海科技大学，孟旭栋必须尽可能地拉高自己的短板。

3月31日，教育部正式宣布，2020年高考比原计划延期一个月举行。这在中国高考史上也是第一次。从复课到高考，留给孟旭栋的，只有70天时间。

“我一直跟他说了，努力过，不后悔。我们拼搏过了，对吧？你现在不努力可能接下去，会需要花至少10年的时间来补充你这几年的不努力。”

临别前，父亲化身Tony老师，帮孟旭栋推了一个简洁又精神的板寸头，既确保安全卫生，也希望儿子接下来可以安心学业。孟旭栋对自己的复课新发型也很满意：“新学期新形象，耶！”

返校复课首日

4月26日傍晚，晋元中学高三寄宿生返校。

孟旭栋提着大包小包走向校门：“老师好！校长好！”

而校长、老师们早已等待在校门口，迎接孩子们回家：“我们都在等你们回来。加油，欢迎回家。”

回到宿舍，舍友间最普遍的评价便是：胖了。除此之外，没有过多的热聊，大家都拿出作业开始埋头学习，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，每一分钟都很珍贵。

4月27日，上海高三学生正式复课。

早上六点半，张祯妍家中响起了英语听力的声音，上学出门前听会英语，这是张祯妍保持了三年的习惯。

“今天早餐有点特别啊。”看着母亲准备的爱心早餐，张祯妍感叹到。品类和往常一样丰富，牛奶、烧麦、面包和水果。但为了迎接“返校第一天”，母亲多加了一个用胡萝卜做成的爱心，给张祯妍打气加油。

出门前，母亲给张祯妍量了体温，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“疫情防护包”塞进了她的书包里，一边不断嘱咐：“和同学保持距离，如果不舒服和老师说，然后疫情包里有口罩，到了下午可以换一个。”

母亲负责准备早餐，而父亲则负责把张祯妍送到学校。

“感觉上次走这条路的时候两边的树还都是秃的，现在就一下子长了好多好多新的树叶。”望着窗外这条从家到学校的路，张祯妍感到熟悉而陌生。

“右手拿卡保持距离。前后保持距离。头抬起来，右手刷卡。”

返校首日，一切井然有序。疫情减弱不等于防控结束，在学业与安全并重的前提下，为了这一天，上海各中学早在半个月前，就已经开始演练准备。

“压力肯定是大的。但是我们一定是要面对这个事实。高三的孩子，因为面临着他生涯规划当中非常关键的一个点，所以再大的压力也要扛过。”嘉定一中校长管文洁在采访中表示，为了迎接复课，学校配备了充足的防疫用品，设立了“临时留观点”。对入校、上课、用餐等各个环节进行了细致的规划和提前演练。

疫情之下，2020年4月末的这场复课，必将是特殊而难忘的。

“欢迎回来，但不能握手要远一点。对，远一点。”对于学生，老师们想握手、拥抱却不能。

而同学之间，也是激动与克制并存。

“家里只有手机电脑屏幕陪伴着我们，太想念晋元了。”

“就人在家里是一点都不自律的，到学校来觉得突然开始学习了。”

“巨开心，就很想冲上去拥抱他们，但是不可以。”

“非常想念同学。”

校园，熟悉，又陌生。

“等等，是五楼还是六楼来着，应该是五楼，有点忘了，我不会翻车吧。”张祯妍甚至有点记不清教室的位置。进了班级门之后，面对戴着口罩的同学，和因为疫情被拉开的独立座位，张祯妍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，自己应该坐哪里。

然而，这一切的复杂情绪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化。

高考倒计时

高考倒计时，这组自带紧迫感的数字，提醒着学生们必须立刻进入冲刺状态。

复课后的第一堂课，晋元中学的张勇老师没有做过多的寒暄。十分钟限时，他要求同学们完成一篇英语阅读。时间一到，他点名孟旭栋回答。

“孟旭栋，你最后一篇的答案是什么。”

“就直接说是吗，CDAA。”

“DACB。”张勇给出了正确答案，孟旭栋四题全错。

“老师在我旁边徘徊，我可能比较紧张。班级同学感觉一见面，我错了这么多题，也是比较尴尬的。”网课中的偏科问题，毫无铺垫地，给了孟旭栋当头一棒。

为了进一步检验学生们在网课期间的知识掌握情况，中午，张勇将孟旭栋和其他几名同学，集中到了图书馆。

“我感觉会死很惨。”孟旭栋小声嘀咕着。

张勇开始报词组，同学们开始听写。八个词组，孟旭栋对它们都有印象，却不能够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。批改后，张勇对于同学们的表现，并不满意。

“我们今天默写的东西主要是周五和周日的这个网课，其实相隔时间并不是很长。学生的反馈来说，不是说让我非常满意。线上的话，可能学生他觉得都懂了，但是到了线下的话，我们更强调落实和精准度。”

离开了老师的监督，疫情下的网课，每一天都在考验着学生能否合理安排时间，自觉主动学习。而复课之后，一切都面临着考验。

“因为我更喜欢学理科，所以会花更多的时间来，比方说做一道数学难题。”孟旭栋坦言自己的偏好，也意识到自己的偏科问题，但在网课期间，少了有效监督，他总是不知不觉地花更多精力在擅长的科目上，挤掉了原本应该补短板的时间。

“我们可能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，再把我们的第三轮复习做一个精准的设计，关注到个体的学生，帮学生去做更好的应对。”对于未来两个月的复习安排，英语老师张勇早就做好了规划，他要陪着高考生们一起做最有效的冲刺。

想要弯道超车却被超？

高考，其实不仅仅是一场学业考试，更是一次心态大考。疫情打乱了常态化的复习节奏。老师们除了要帮学生找出网课期间积累的问题，还需要帮他们化解心理上的焦虑，找回状态。

张祯妍，嘉定中学高三（一）班班长，在学习上具有极强的自律性。网课期间，她每天6：40分起床，晚上11：00结束学习休息。除了布置的作业，她还会根据自己的薄弱环节进行查漏补缺。

“觉得作业很少，太少了。”每天各科半套卷子的作业量，张祯妍觉得远远不够。窗台上，叠着网课以来所有的作业，张祯妍按照课目，整齐排放，除此之外，还有一叠是她关于各科的笔记和错题集。

“我有一次也后面偷偷看过，感觉她在玩手机，后来一看发现真的是在看题目。”父亲张志华也曾担心过网课期间女儿的自觉问题，偷偷监督过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父母们发现，张祯妍比他们预想的更加自觉。除了每天按时起床，上网课，完成作业，平时的娱乐也被张祯妍压缩到了最少。

网课期间，刚好遇上张祯妍生日，为了能够让女儿在紧张的学习中有所放松，父亲专门买了时下热门的健身环，但张祯妍只是在刚买来的时候使用了一次，之后每次父亲提议要一起玩的时候，她都以学习为理由，拒绝了。

“她感觉周围的人都在补课的话可能自己感觉会落在人家后面，但是我感觉还是就是尽量能去消化学校里的东西。”父亲说，网课期间张祯妍还曾经向他们提出过想要报课外补习班的想法，就是因为线上群里，同学们经常分享自己的补课经历，这让张祯妍感到危机和焦虑。

“疫情上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学，感觉不知道自己成绩有没有退步什么的。”害怕自己退步，被弯道超车，就是张祯妍最大的担忧。

在复课首日，去学校的路上，张祯妍再一次提起自己的担忧：“没底，就是感觉网课真正的效果没有检测过。”

70天线上教学复习，问题往往被隐藏，焦虑，则被放大。

“现在外面很流行的说法，就是你要利用这个假期弯道超车，然后她（张祯妍）就觉得很有可能我在这个过程当中，弯道超车没成功，反而被人家弯道超车了，所以她会有这样一种莫名的一种焦虑。我们其实心里很清楚，某一个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特征，他是属于是需要减压的那一类，还是需要敲敲小木鱼的那一类。”

嘉定中学高三（一）班的班主任徐李叶，在教学过程中就已经发现了同学们的情绪波动，拥有几十年教学经验的她，对此却并不担忧。徐李叶相信复课之后，通过面对面的相处与交流，她能够打消孩子们的疑虑，帮助他们恢复到最佳的备考状态。

经历了漫长的网课期而感到不安，张祯妍并不是个例。在网课期间，正是考虑到学生在特殊阶段、特殊环境下可能出现心理波动，嘉定一中的心理课，2月份搬到线上，随着复课又回归线下，从未中断。而面对面的个别交流，则更具有针对性。

疫情教会我们的事

复课首日，课间，班主任徐李叶找到张祯妍。

“也不知道其他学霸有没有超过你，确实竞争还是很激烈的。其实你这种小担心，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但事实上你没有办法控制别人，你唯一能够掌控的就是自己，我觉得虽然考复旦要再跳一跳，天道酬勤，只要自己的心态摆正好就可以了。”

类似的谈心，在上海的各个高中，在不同的时间、场合、空间，温和地进行着。无论是鼓励还是指正，都在帮一个个迷茫的少年，定下心来。

“那么像英语，老师希望你能达到120，这个就是他觉得你是能够做到的。你更喜欢去做难题，但是文科可能是慢慢积累的过程，以后可能对你自己的语言表达，对你思考问题的这样一种方式也会有改变。”

晋元中学高三（十）班的班主任黄敏慧，希望理科男孩孟旭栋能够对文科多一些兴趣，能够把规划性的主动学习，转变为一种伴随终生的能力。而嘉定一中高三（一）班的班主任徐李叶，也希望张祯妍能够从这样一次特殊的经历中，领悟学习的真正目的。

“疫情也是人生当中的一种经历。包括我们老师也是，经历了这场疫情，我们才会去学线上教学，从一点都不会，到一点点，视频会议、直播，都会了。我们就是学习一种学习的能力。”

很多人说，这一届的高三是“史上最惨高三”，但也许经历了疫情，这一届的高三学子们，将会拥有更多的人生感悟。

嘉定一中校长管文洁就在采访中提到：“教育的本质并不仅仅只有高考，更重要的是超越自己，在不断的超越当下的自己的过程当中，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，然后才可能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。”虽然因为疫情的特殊性，学校和老师需要承担起学业和防疫的双重压力，但校长管文洁对这一届的高三充满信心。

放学铃响了，高三返校复课首日就这样结束了，像往常的每一天，和将要到来的每一天一样，有些同学还在讲台上拖着老师询问问题，也有同学在座位上，和同学们激烈地讨论。

“最好的一点是我可以随时随地问同学问题。”

“很有干劲，感觉周围大家都好优秀。”

“一起冲呀，感觉很好。”

浓厚的学习氛围，让大家更有动力，却也更加安心。

高考，其实不是一场只关乎试卷和分数的考试，而是学生们迈向人生新阶段的一次综合测评。如何定位自身，规划未来，思考问题，感知世界都是考题的一部分。疫情下的高考，是时代给出的考题，每个考生都有机会用自己的方式，交出满意的答卷。

夜空中最亮的星

晚自习的时候，孟旭栋主动拿出了英语单词书，他希望能够做出一张思维导图，帮助自己记忆。他还邀请了好友刘铮，向他讨教学习英语的方法。

“就是我对那个科技类的那种文章特别感兴趣，所以我就为了获取最新的新闻，我就会强迫自己多认识一些单词，比如说一些专业单词。英语需要时间，你稍微挤一挤，就挤出来了。”有时候兄弟的话最管用。

放学回到家，再次翻开书本前，张祯妍拿出了之前因为学业紧张，暂时放下的吉他。

“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，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，夜空中最亮的星，请指引我靠近你……”伴随复课，张祯妍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小船，终于找到了指路的灯塔，现在要做的，就是全力冲向梦想的彼岸。度过未来的两个月，他们将变得更加勇敢。

（看看新闻Knews记者：朱厚真 施聪 卢梅 李响 实习编辑：刘琳）